苏州,约会千年

1、苏州，约会千年江苏省苏州市成为中国第一个举办世界遗产大会的东道主城市，并不仅仅是因为苏州古城2500多年悠远的历史，以及它精致玲珑，已经加入世界遗产行列的古典园林。这座大多数人印象中古朴、沉静、温柔，只有小桥、流水、人家的小城，同时却是全中国经济总量排名第五、年均增长速度14.5的大市。保持传统与快速发展并行不悖，对于全国乃至所有发展中国家的城市来说，苏州尽管做得并不完美，但却提供了难得的范例。常常有外地的朋友跟我说，以前去过你们苏州，给我的印象深极了。后来碰到一些朋友又说，最近又去了你们苏州，跟从前大不一样了。这其实也是每一个苏州人经常感叹着的感叹。曾经在漫长的日子里，细而畅通、窄而不堵的老

2、街是我们的窗景，我们伸手可触摸，跨出脚步就踩着它了，我们能听到它的呼吸，我们能呼吸到它散发出来的气息。但是现在，它们已是一幅幅挂在墙上的观赏画。如果我们偶尔想再踩一踩石子或青砖砌成的街，就得寻找起来了。一路寻找，就到了平江路。如果是在过去，我们用不着特意去平江路，在这个城里到处都是平江路，我们也用不着精心设计寻找的路线，路线就在每一个人脚下。我们十分奢侈，我们的财富太多，多得让你轻视了它们的存在，糊里糊涂地视而不见。等到有一天我们失去了财富，却又不知将它们丢失在哪里了，甚至不知是在哪一个夜晚醒来时发生的事情。但是平江路还在。它和平江河一起，绵延数里，在这个街区里，还有和它平行的仓街，横穿而过的

3、是大儒巷、南显子巷、悬桥巷、录葭巷、胡厢使巷、丁香巷，还有许多许多，念叨这一个一个的巷名，都让人心底泛起涟漪，在沉睡了的历史的碑刻上，飘散出了人物和故事的清香。要穿着平跟的软底的鞋，不要在街石上敲击出的咯的咯的声音，不要去惊动历史，这时候行走在平江路以外的一个外人，恐怕是断然意想不到，紧邻着现代化躁动的，会是这么的一番宁静，这么的一个满是世俗烟火气的世界。早年顾颉刚先生就住在这里，他从平江路着眼，写了苏州旧日的情调：“一条条铺着碎石子或者压有凹沟的石板的端直的街道，夹在潺缓的小河流中间，很舒适地躺着，显得非常从容和安静。但小河则不停地哼出清新快活的调子，叫苏州城浮动起来。”50年前梁思成先生为

4、保护北京城墙的奔走疾呼甚至失声痛哭，今天已成悲壮的传奇；然而同时代顾颉刚先生为保护苏州古城所做的艰苦努力却至今没有多少人知晓。他认为“苏州城为全国第一古城”，坚决反对拆除城墙，并写下了最早的一份苏州市文化建设计划书。很多年前的一天，白居易登上了苏州的一座楼，他看到：“远近高低寺间出，东南西北桥相望，水道脉分棹鳞次，里闾棋布城册方。”不知道白居易那一天是站在哪一座楼上，他看到的是苏州城里的哪一片街区，让我们惊奇的是，他在一千多年前写下的印象，与今天的平江路仍然是吻合的，甚至于在他的诗文中散发出来的气息，也还飘忽在平江路上，因为渗透得深而且远，以至于数千年时间的雨水也不能将它们冲刷了，洗净了。平江

5、图绘刻于南宋绍定二年（1229年），原石碑保存在苏州文庙内，是中国现存最早、最详细的石刻城市地理图，展现了平江城（今苏州古城）当年的宏大规模、周密布局、繁华坊市、雄伟建筑和水巷风光，用题榜形式标出名称者610余处，其中许多地名一直沿用至今。在上世纪90年代中期苏州干将路拓宽工程启动以前，整个苏州古城基本上仍保持着700多年前平江图所描绘的城市格局。平江路上有许多名胜古迹、名人故宅、园林寺观和千百年的古桥牌坊，我去过潘世恩故居，去过洪钧故居，去过全晋会馆，尤其还不止一次地去过耦园。但是我到耦园，却不是去赞叹它精湛的园艺，它是苏州众多私家园林中的一个另类，它是散淡的,不够用心，亦不够精致，去耦园因

6、为它是一处惬意的喝茶聊天的地方，或者是一个温婉的情绪着落点，也因去耦园的路，不用途经一些旅游品商店，也不会有乌糟糟吵吵闹闹的停车场，沿着河，踩着老街的石块，慢慢地走，走到该拐弯的地方，拐弯，仍然有河，再沿着河，慢慢地走，就走到了耦园。其实就这样的走，到不到耦园都是不重要的了。这个街区现在被称作历史街区，这应该归功于这个城市的建设者，在建设现代化时，没有忘记保护应该保护的历史。就整个古城而言，这种全范围的保护，少了一些，但是别小看了这小小的街区，它却是一条能够印证我们关于古城记忆的老街，它所散发出来的历史气息，使得这个已经是非常欣欣向荣的城市仍然给人以悠久古朴的印象。我还想说的是，平江路之所以能

7、够成为苏州城里基本保存着原样的老街区，在于街区的基本格局没有被打乱，在于许多刻意保存下来的古迹，也是在于它的延续不断的、任何力量也不能使之中断的日常生活。沿着记忆中的街区往深处走，那就是我们曾经生在其中生活在其中的老宅老屋了。我自己住过的干将路103号，就是一处典型的苏州老宅，两落三进，我们在里边吃喝拉撒，前院晒被子，后院跳牛皮筋，煤炉里整天升腾着世俗生活的烟火，将雕梁画栋熏了又熏。苏州的名人故居很多，那一处不知是不是名人故居，后来没有了。后来我创作了第一部长篇小说裤裆巷风流记，1988年拍电视剧的时候，在大石头巷36号，我也去看过，也是一个很进深的老宅，有砖雕门楼，后来也没有了。现在在电视剧

8、的带子里，还可以看到它当初的模样。如果说园林是苏州的掌上明珠，古塔寺庙是苏州的镇地之宝，那么老宅又是什么呢？散落在每一条小巷每一条老街的经络中的这些故居老宅，千百年，它们被道德文章熏陶，被名人的气质浸透了，知识的养料，也在这里渗足了，与此同时的千百年，老宅又将它们吸纳的这些气息经久不衰地散发开来，弥漫开来，让它们布满在苏州的土壤和空气中。这样的生生不息，老宅故居，便成为处处燎原的发源地了，在史册的每一页，我们都能看见有浓浓的文化烟火从这里升腾起来，在过往的每一天，我们都能感觉故人的精神气在这里行走。苏州古城人杰地灵，明清两代共202位状元中，就有35位是苏州人。无数文化名人的童年，都曾在这一条

9、条用青石子铺就的小巷中度过。摄影/Kelly mooney苏州有一句民谚“早上皮包水，下午水包皮”，形象地道出了旧时苏州人闲适的生活方式：清晨起来泡茶馆，喝得一肚子水，谓之“皮包水”；下午去澡堂洗浴，称为“水包皮”。今天从苏州老城区幸存的一些老茶馆，仍然可以看到传统的延续。吴侬软语、琵琶琤琤，评弹是苏州最草根的说唱艺术，已有200多年历史，在苏州及江、浙、沪一带流行，今天仍然听者甚众。罗汉院双塔位于苏州定慧寺巷，建于北宋太平兴国七年（982年），是苏州古城的象征性建筑物之一。两座塔形制和结构完全一样，均为八角形7层阁楼式砖塔，塔身通高33.3米，铁制塔刹约占塔高的1/4，在中国古塔中极为罕见。

10、平江区位于苏州古城东北，占地仅0.4平方公里，却集中了城内最密集的河道、桥梁和小巷，保留着水陆平行、河街相邻的双棋盘格局，被视为老苏州的缩影。“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古宫闲地少，小巷水桥多”，唐朝诗人杜荀鹤千年前描绘的意境今天仍然鲜活。摄影/于祥说其中的一处，官太尉15号袁学澜故居。袁学澜是清代的诗人，1852年，他买下了官太尉桥卢氏旧宅，因邻近古刹，可见双塔影浮，取名为双塔影园。50岁的袁学澜，在这里课业子弟，写作诗词，会聚朋友，过他一生中最有意义的日子，著作了多种书籍，姑苏竹枝词百首、苏台揽胜百咏、适园丛书，今天我们若有机会去这些书籍中徜徉，也许不难追踪到这位“诗史”居于双塔影园40余年

11、的行迹，袁学澜一直活到90多岁，正应了“塔之秀气所聚，居者多寿”的古言。只是，在历史曾经中断了的某一个日月，我们茫然地站立在15号门前的官太尉桥头，看丛生的杂草，看破败的门楣，看居民提着马桶水桶进来出去，看炉烟袅袅，才恍然而悟，沧海桑田，时间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在1997年以前的袁学澜的家，变成了居民大杂院，最多时，这里住进了60多户人家，路进有致的建筑，任意地分割了，疏密相间的庭院，胡乱地填满了，哪里还有典型可言，哪里还有古意可寻啊。难道历史真的遗弃了袁学澜？难道我们真的失去了双塔影园？历史终究又开始延续了。也许因为中断，也许因为痛惜，历史也终究出现了一些奇迹。苏州城市近几年来进行的大规模保

12、护性的街坊改造，就是一个奇迹，而改造中全面保护和恢复了一批名人故居和老宅，更是奇迹中的奇迹，是城市建设史册上最厚重的一页。大量的资金投入，换取的是什么，这个答案，将永存于每一个人的心底。如今我们来到修复了的双塔影园，遥望双塔悬影，感受古园意趣，我们想象的翅膀自由地翱翔起来，我们的眼睛才能够再次穿越历史的长廊，跟着袁学澜，走过他居住在双塔影园的每一天。这里修复的，恐怕不仅仅是一座双塔影园，从某种意义上说，为我们追回失落了的历史，也重新撑起差一点倒塌了的精神支柱。我们何曾去细细地想过算过，搬迁老宅中的居民，重修摇摇摇欲坠的故居，将双塔影园恢复成两路五进、“屋比百椽”的旧时模样，修复工作所付出的代价

13、、承担的风险？但是我们终于明白，不能用简单的加减法去算这笔账，不能用普通的价值观和直接的效益观去衡量这一种作为。期望着，在古城中尚存的200处名人故居都会像双塔影园，得以重生，得以焕发。亡羊补牢，应该还来得及，让世人真正地了解，什么是老苏州。这一种功德，是不亚于建设一个新苏州的。苏州西北部鸟瞰，前景是寒山寺风景区，运河、老式民居，枫桥、铁岭关、寒山寺等古建筑历历在目；远处是高楼林立的苏州新区，面积258平方公里，是古城面积的18倍。苏州新区集中了近200家高新技术企业，已成为国际上一个重要的信息产品生产基地。苏州古城内新近修建的亭阁式公交车站。新引进的达到欧洲环保标准的公交车，停靠在苏州古城的

14、象征北寺塔下。北寺塔建于南宋绍兴二十三年（1153年），高达76米，被誉为“江南第一塔”。摄影/徐志强紧紧靠着平江路的，是苏州妇孺皆知的干将路。干将路的著名，不仅仅在于流传了千百年的干将莫邪的故事，更在于它是近年苏州城市变化中的一个争议最大、影响也最大的聚焦点。关于干将路的拓宽，曾经一石激起千层浪，苏州人有大唱赞美之歌的，有顿足捶胸扼腕长叹的，这条宽阔的两边路、中间河的新马路，是在拆掉无数条小巷、搬迁了许多历史遗迹的基础上铺设出来的。有人说，新干将路的出现，宣告了一个古城的终结，也有人说，新干将路再不出现，古城必定彻底瘫痪以致窒息死亡。新干将路确实打碎了苏州古城小而密集的格局，但它却给苏州经济

15、的飞速发展松了绑，也给了许多苏州老百姓现代化的生活。我们可以评价它的功过是非，但是却很难给出一个结论。这是改革进程的一个必然结果，不在于哪个人，也不在于哪一条具体的街道。只是，当我们的经济发展到了一定的水平，我们是不是也可以考虑，将脚步稍稍放慢一些，手下更留情一点，在考虑我们应该建设些什么的同时，更多地考虑一下，我们还应该留下些什么？在苏州的许多拓宽了的街上，街道两边都是新开的店面，有霓虹灯，有巨幅广告招牌，但是在这些充满现代感的气氛中，我们也看到，街边的公交车站、路灯，都换上了旧时的式样，是新貌中的一笔旧颜，公交车站是亭台式的，朱漆黛瓦，方形的路灯更像是一排排高高悬挂着的宫灯，让人在新与旧的

16、交叉中，心情和思绪不免复杂起来。这其实是不太协调不太和谐的效果，甚至让人觉得尴尬，但是我以为，有这种装饰，比没有的好，至少，我们的思绪因为这些站台，因为这些古色古香的灯，又走回了历史。常常地回顾历史，对一个“新兴”的城市来说，应该是一件好事情。苏州还有许多修复了的旧景观，我们站在今天的时间和空间的交叉点上，会觉得这些按旧修复或新建的旧景观，与旧日的旧景观不是一回事情，虽然形状是一样的，但气息是不相投的，我们可以指手画脚说三道四地批评。但是往前看，再过一百年呢，它们都是旧景观了，那时候，我们后辈的苏州人，会评价我们，看，这些历史的遗迹，是我们的祖先留给我们的，我们多么有幸。就像我们今天看到一处经

17、过明人修复过的唐朝遗迹，我们怎么可能去责怪和抱怨明人的做法？但是，生活在今天的我们，因为是生活在经历着翻天覆地变化的时代，那是注定要牺牲一些东西的，包括情感上的许多东西。“中国戏曲之祖”昆曲，诞生于苏州昆山，已有600多年历史。幽雅婉丽的昆曲由于太过阳春白雪，曾一度面临失传的窘境。自2001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评为首批“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后，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开始学习和欣赏昆曲。摄影/戚振林苏州的一个房产交易会上，两位苏州大学的男生装扮成“人体雕塑”进行推广促销，引来购房者的围观。2003年苏州GDP达到2802亿元人民币,人均已经超过5700美元，房产市场持续升温。摄影/戚振林物质遗

18、产如此，那么我们的非物质遗产呢，苏州的曲艺、民间手工艺等等，它们在如今这个飞速发展的时代，又遭遇了一些什么呢？简单地说一说苏州的手工艺。苏州的手工艺，最重要的，是她的民间性，比如苏州美食，本来只是普通的日常生活，只是每天要吃的家常菜肴，结果做成了艺术品。苏绣也是一样，在妇女们的衣饰上做绣，一根头发丝般的丝线，还要劈成二分之一、四分之一，最细的，甚至要劈成六十四分之一，用眼睛都已经看不见的细线去绣出图画来，然后穿在身上，苏州人追求的高超艺术，却是存在于世俗的平凡生活之中。还有，像蟋蟀盆，民间小孩子随便玩玩的；折扇，是每个百姓都用得着的；砖雕，大街小巷的房屋上处处可见的，苏州人的手艺，现实性很强，

19、是与百姓的生活息息相关的，它不是束之高阁，不是远离尘世，不是让我们可望而不可及的。早先，只是百姓对自己的生活质量的讲究，却成了永久的具有独特价值的艺术品。从平常的此岸出发，抵达了不平常的彼岸，这恐怕也是大家所始料未及的。民间手艺的价值和意义是非凡的，又是平凡的，它告诉我们，人们曾经这样地生活过，更在于它引导着我们从以前的手艺生活中，去寻找它们在今天的延续、更新和发展。今天的苏州人，不再喝刺在木锅盖上的鱼的汤，也很少再穿手绣的服饰，所以，应该说，苏州的传统手工艺，已经走过了它的春天。但是苏州人干事业的用心和精心，是从不曾变过的，因为这一种用心，这一种精心，是平常的，是再普通不过的，它们散落于民间，渗透在每一个人的灵魂和血液里。与民间工艺相比，苏州的昆曲却恰恰相反，她是贵族化的，就像故宫珍宝馆里的宝藏，是要供起来的，最多是让人参观，却不可能散落和应用于民间。但它的活化石的价值，却是不可小视的。我们看过了苏州的老街和故居，看过了苏州传